我的室友是个死宅
连着三周的阴雨，窗外初冬里的树梢已然挂起了霜。
“我那间屋子的电费又涨了，”怀中抱着一瓶两升橙汁的女孩子说，“明明我出门前都会拔掉所有电器的插头，暖气也会关掉。”
垂在肩头的几缕头发挂着水，从她的帽檐里落下来。防风衣湿漉漉的，不成形的水珠勉强地滚落到衣角。
“还不如租一间双人公寓，有人分担房费反而会更划算。真羡慕你。”她出电梯前叹了口气，抱着果汁的那只手托了托瓶底，转身对你挥挥手，“拜拜。”
你点点头，“再见。”
不不不双人公寓一点都不好。
但你不敢说。
因为你的室友一点也不可爱。
转而你试图说服自己，不能停留在外表。然而当你推开门，拖着小菜篮进屋时，堆在正对大门的书桌前的那团毯子动了动，一个毛绒绒的脑袋从里面钻出来，软软地嘟囔了一声，“你回来啦。”下一秒她撇撇嘴，“我饿了。”
你挂在嘴角上还来不及出现的微笑瞬间塌了下去，这时你才想起，是的，你从来就是一名专注于内心的优秀青年。
“想吃什么？”
“披萨！”
“我买了意大利面。”
“……哦。”
沉默几秒，她深呼一口气，转过身对着玻璃伸懒腰。她靠在椅子上，就着落地窗上的水雾在玻璃上涂涂画画。
屋子里清冷得像是新英格兰十一月的清晨，直到玻璃咖啡壶咕噜咕噜翻滚起热气，黄油落进锅里，嗞啦一声。
你们租的公寓不大，玄关，厨房，客厅，一目了然。唯一的自然光来源是一面落地窗，此时正值落日时分，橙金霞光从半开的米白色百叶窗缝隙里落在书桌上，沿着桌角，缓缓流淌。
“现在放假，你出去玩吗？”
“嗯？”她抱着毯子，将本是紧贴着屏幕的脑袋往后偏了些，“不去，晚上约了朋友一起看漫画。”
“哪个朋友？”
她指了指现在被放在沙发上1.2米高的泰迪熊。
“……”你倒了咖啡，“来吃饭。”
卧房只有一间。你给了她宽屏液晶电视和靠墙书架，忍痛割爱了落地窗，她抱着玩具熊纠结许久，放平沙发床，最终选择了坐在床上靠着墙壁看Netflix。
“呃，蕾妮。”她放下碗，抿了抿嘴，“你知道，洗衣间的洗衣机要怎么才能调成冷水吗？”
“按Bright就好了。”
她自觉地开始收拾碗碟，银色的叉子勺子小心翼翼地握在手里，你抽了一张餐巾把玩，抬头的一瞬忽然伸出了手，擦去她嘴角的番茄汁。
“……”她怔怔地与你对视，“冷、冷水是哪个来着！”
你一愣，转而笑了笑，“我写下来吧。”这么说着，你推开椅子站起来。黄色的便签纸上半部分还有一些粘性，碰在手里时莫名地焦灼。你用座机边的圆珠笔草草写了几笔，飞速折好，期间指甲不小心划破了手心。
再次从卧室里出来，她已经洗好碗碟，拖着洗衣篮去了洗衣房。那张枣红色的毛绒毯子依然维持着一座小山的样子孤零零地缩在电脑椅上。你靠近那张书桌，见到零星的纸团，少了笔盖的笔，还有几颗藏在凌乱书本下的糖。
最整洁的窗台左上角有个烧了一半的鼠尾草熏香蜡烛，边上新拆开的蜡烛标签上写着肉桂苹果。
“我下周期末，可能不回来住了。”
“嗯，好的。”
笔记本荧幕的蓝白色光线在她脸上闪闪烁烁，她吃着爆米花，不知道在看什么电视剧。
在新英格兰的冬天，干燥的室外地面是不存在的。
你踏上积雪，鞋尖上跟着被铲起的雪花会在你进屋后暖气的侵蚀下慢慢融化，你察觉出你的鞋子总是脏兮兮的，却在每次路过雪堆时都忍不住踩几脚，像是在期待可以带去一些鞋面上的污垢。
没什么用。
都结冰了。
暴风雪来临的那天，你接到了她的电话。
“你明天回来吗？”
“今天。”
“要下雪的。”
“所以明天就回不来了。”
你在图书馆的洗手间隔间里小声说话，她在电话那端吃着薯片，咯吱咯吱，身材娇小的少女缩在枣红色毛绒毯子里，抱着电脑看电视剧，右手边的咖啡热了不知多少回。
“咯吱咯吱。”
“嗯？”她停顿几秒，“什么？”
“……没事。”
你穿了防风衣，脚上的雨靴直到膝盖。从上午就开始飘的白雪落在肩头，一动就会散开，渐渐地大了，你干脆任由它积在外套的折痕里，不再去看。
路上没有车，早早关门的商业街依然灯火通明。长街一眼望去，漆黑的夜看不见尽头，眼前的路灯下白雪纷飞。
推开门时，缩在沙发上跟泰迪熊紧紧贴在一起的她仰起脑袋，“你回来了？好早。”
“十一点了。”
她语塞，又把自己塞进被子里。你从她和被子的缝隙里见到手机的光，想笑却咬唇不出声。
次日，熬夜了一整周的你反而比她起得早。你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掀起百叶窗看了看外面。公寓是新建的高楼，放眼望去能看到像是海湾的地方。此时一路上的大小楼房皆是白雪皑皑，仿佛接天连地。
风吹时会撩起雪花，好像浓重的雾气，刮在脸上却是生疼。
手贴在玻璃上久了，转身时暖气似乎要将手掌上的寒霜融化，带着一丝酥痒。
这时候你看见窗台上的蜡烛，肉桂苹果的那个蜡烛下多了一张黄色的便利贴。
便利贴被很仔细地叠了两次，变成一个小小的四方形。带胶的那一部分向着背面折了过去，翻过正面，就是一张普通的纸条。
Bright=冷水
下面不多不少画了七个爱心，用了粉色的荧光笔。
你转头看了看在床上睡得呼呼响的泰迪熊姑娘，
“她还是很可爱的啊。”
——你当然不想就这么告诉她。
暴风雪后的新英格兰，今天天气很好。
【END】